织成闭上了眼睛!
悲鸣蓦止,悠扬乐音油然而起,忽而化作了天际的流云、奔拂的清风。
绝境中的英雄,仰天眺望,此时的心情竟然不是仇恨,而是释然。
王侯霸权、爱恨情仇,到了最终,回顾平生之时,亦不过是一场梦。
毕生所追求的,究竟是什么呢?
那些情怀、那些壮志,那些曾经的一切一切心绪,至此都化为了流云清风。唯有满腔碧血,向着天空喷薄而出。
作为千年之后,穿越而来的织成,似乎更能明白聂政的心意。
没有谁比她更清楚,无论是曲中的聂政韩王,还是眼前的陆焉曹丕,这里的所有人、铜雀园,甚至是整个大汉天下,在千年之后的人们看来,都已不过是史书上的几页文字而已。
他们终究都会灰飞烟灭。
可是,总有一些什么,会留下来,在这广袤而虚幻的时空中。
如聂政的碧血,如这一曲贯越古今、从秦汉年间一直弹到二十一世纪,犹自响在人们耳边的《广陵散》。
织成长身而起,大声道:“好曲!”
清脆的喝采声,仿佛惊散了一场穿越古今的幻梦。曹丕也有些恍惚,从琴前缓缓抬起头来,看向陆焉。
陆焉将玉笛从唇边移开,与他的目光,在空中相触了。
只那一触,两人的脸上,都浮现出一抹释然的笑意,似乎是只到此刻,他们才如此通透地读懂了对方,也认可了对方。
“原来如此。”
从桐木上飘来的话音,打破了这难得的默契:
“原来你什么都早已知道了,师君。”
“是。《广陵散》原谱的上阙,是阿父交给我的。这下阙,”陆焉的眉梢微动,似乎这句话触痛了他心底某一块地方,极轻地叹了一口气:
“却是阿父他……临行之时,他……为我所奏。他告诉我,这下阙,是他亲自所谱。音为心声,那时我便明白,他早已放下了一切。如今我已将这下阙弹奏给了子恒与先生你听,子恒是懂得了,”
陆焉的目光,淡淡投向桐木高处,道:“左先生,你与阿父一向莫逆,不知你是否懂得他的心意?”
“陆令君当世英杰,擅谋能筹,没想到临了头来,竟是为自己什么也没有筹谋。”左慈的话语之中,似乎有些遗憾,又似乎是在嘲讽,根本没有回答陆焉的问题,倒象是在喃喃自语:
“可是啊,他纵然不在乎,别人却不能不在乎,那些在乎他的人……更是不能辜负!”
话音未落,但见一道青影,自桐木上一跃而下!
砰!曹丕急切之中,双掌用力,面前整架古琴腾空翻起,哗啦一声,却是他拍开琴背,抽出一泓秋水般的长剑,人剑合一,疾如闪电,径直向那青影投剌过去!
陆焉急声道:“不能伤他!”
玉笛一挥,剑尖叮地一声,堪堪剌上了笛身!曹丕更不犹豫,借势横荡开去,剑影划处,纱帘纷纷飘落,仍是要攻向那窗外青影!
槿妍眼疾手快,已经抓住织成与明河,退向身后角落。
只听一声朗笑,又是叮叮当当,数声疾响,眼前却是迸光闪火,双方已交手数剑。漫空寒影之中,那青影势如破竹,竟穿过轩窗,昂然而入轩阁之中!
曹丕腾腾连退数步,长剑在空中挽出数朵剑花,遽然下剌,剑尖插入了地面的木板之中,才借此稳住了自己身形。
一抹血色,自他脸上飞掠而逝,便听他沉声道:“好个左慈,竟有如此厉害的功夫,瞒我甚苦!”
“天下英雄,岂独你曹氏一族?”左慈冷笑道:“你素来瞧不起方士,却不知方士也不都是骗人的!”
“左先生,你若此时离开,我必说服子恒,不再拿你!人各有志,阿父早已做出他的选择,你又何必对我苦苦相逼?”陆焉衣袖一展,已护在曹丕面前,喝道:“否则以子恒行事之缜密,你今日必难离开铜雀园!”
“区区一园,能难住我左元放?”左慈嗤道:“便是龙潭虎穴,我亦进退自如!”
那个“如”字余音,尚在空中回响,左慈忽如鹰鹘般扑空而下,铁爪伸出,竟然攫住织成,又飘然跃上桐木之梢!
“放下她!”
众人大惊失色,曹丕大喝一声,咬牙拔剑,蓦地向前投去!青影一闪,也不见左慈如何动作,那长剑便偏飞开去,夺地一声,插在了门扇之上,剑身寒光耀目,兀自摇晃不定。
槿妍抛下明河,尖叫着冲出门去,忽觉眼前白影掠过,却是陆焉大袖飘飘,也随之飞上桐木之巅,疾速向前奔去!
“若要她的性命,便来找我罢!”左慈声音遥遥传来,但听他放声长笑,天青色背影在桐木之间几个纵跃,已弹出数丈开外!陆焉提气追赶,但哪里追得上,眼见得越来越远,起初还有弹丸大小,最后便微如芥子,终于消逝在铜雀台的云阁芳树之间。
陆焉一拂袖,足尖踏过树枝,转身飞快地奔向桐花台,远远只见桐花台下,甲士四出,如蚁流般向铜雀园各方奔去。他顿一顿,终于飘然落下轩阁之前。
曹丕正沉着脸,默立于窗前,纱帘先前为剑气所割,横七竖八地跌了一地。那青衣小僮正在小心翼翼收拾,明河槿妍垂手立在一旁,大气也不敢出,且脸上都有泪痕。
此时见他回来,不禁都眼睛一亮,迎了上来。但待看清陆焉神情时,明河槿妍脚下停滞,而曹丕不觉脸色一变,随即又平静下来:
“瑜郎,你不用担心。我在整座北城的要塞通道都安排了甲士,虽未能及时拦下左慈,但他轻功再好,也越不出北城的高墙!”
任是再厉害的武功高手,亦比不过人间帝王将相的赫赫威势。那些甲士无不是勇武超群之辈,又是人数众多,左慈若是能在他们的重围下也能轻易离开北城,岂不是汉帝及曹氏父子的头颅早就不在颈上了?
陆焉知道他是安慰之意,但心头终究还是沉甸甸的,不由得叹了一口气,道:“左元放并非泛泛之辈,他既明知你在此设伏,还有胆前来,必然留下了后手,或许……”
他苦笑一声,拔步离开轩阁,却被曹丕的声音叫住:
“瑜郎!”
陆焉看向匆匆赶上来的曹丕,但见后者冷肃的神情中,有着一抹真实的关心:“你如果想要离开铜雀园,我这里有一块令牌……”
他伸向腰间,却被陆焉按住:
“子恒,万万不可!”
曹丕有些惊异地看着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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