见焙茗脸色苍白难看,整个人犹如霜打的茄子,锄药与墨雨只好勒马停住,将焙茗搀扶下马至路边坐着歇息。
此时,三人都有无限心事,沉默了好大会儿,谁也没有开口说话。
最后还是锄药感慨地打破了沉静:“真没想到你最近经历了那么多。”
见焙茗仍不吭声,墨雨又说道:“早知如此,你说什么我们只管去做,绝不皱一下眉头,我俩该与你说声‘对不起’!”
“是啊,对不起!”锄药忙附和道。
然而,焙茗恍若不闻,依旧没有反应。
只因刚才歇斯底里般一时情绪失控,大声说了一大通,这会儿还没缓过劲儿来,只觉得身子虚脱,没有一丝力气。
“你倒是说句话呀,别吓唬我们!”
锄药与墨雨分居一左一右,轻轻推了推犹如灵魂已然出窍的焙茗。
“我还死不了。”
焙茗这才有气无力地回了一句。
“本来问你什么也不肯说,可为什么又追上来一五一十全告诉我们呢?”
锄药忍不住问道,虽然他也想避开这个令人恐怖的话题,但发现做不到。
“你们抱怨我,二爷也说我没教好,还说我们该一条心,有力往一处使,为什么我们没能一条心?你们说为什么?”
焙茗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,貌似心平气和地问道,与刚才截然不同。
自问自答道:“不就是因为你们知道得太少吗?二爷让你们找我好好沟通,我想明白了,只有这样我们才能一条心。”
锄药与墨雨皆点了点头,虽然内心觉得焙茗有找他们分担压力之嫌,但也不得不承认这是捆绑他们的最好方法。
用焙茗的话说,就是拉他们上同一条贼船,自然不怕他们不齐心。
“可兹事体大,你觉得二爷也是这样想吗?”锄药接着问道。
毕竟宝玉并没有明确指示,说让焙茗告诉他们这一切。
按照常理,这种事儿不是越少人知道越好、越安全吗?
“我只有赌一把。”焙茗回道,“赌二爷就是这个意思。”
“万一赌错了怎么办?”锄药又道。
“那就去死。”焙茗道,“临死前拉上你们两个,黄泉路上也不寂寞了。”
“事情还没到那等地步呢,别说得那么吓人。”锄药自己给自己打气说。
“我吓你们了吗?你觉得我们能承受哪件事?”焙茗一连串地问道,“是殴打珍大爷蓉哥儿?还是暗察琏二爷?又或是参劾大老爷?我们的命有那么硬吗?”
“可我们又不是主谋。”锄药说道。
“没听说过阎王打架小鬼遭殃吗?要是出事了,最先死的就是我们这些小虾米。”
“二爷最近掀起的风浪着实太大了。”墨雨忍不住插了一句。
“二爷曾说,风浪越大鱼越贵,不用重典,治不得乱世。”焙茗感叹地道,“二爷整顿大观园时,明确指出大家族家道艰难,已经比不得先时的光景了。”
“话虽如此,即便比不得先时光景,不似先年那样兴盛,可较之平常仕宦人家,到底气象不同。”墨雨道。
“哎!”焙茗深深叹了口气,说道,“与你们现在反正是一条船上的人,也不怕一吐胸中块垒,如今两府生齿日繁事务日盛,主仆上下安富尊荣者多,运筹谋划者少。”
“是啊!”锄药与墨雨都点头道是。
“然而,其日用排场费用,又很难将就省俭!”焙茗接着说道,“如今外面架子虽未甚倒,可两府内壳已经虚空了。”
“其实外头早有这样的传言。”锄药与墨雨不约而同地道。他们都有听说。
“可不是?二爷自己都说过呢。但这还是小事,更让人担忧的是:如此钟鸣鼎食之家翰墨书香之族,竟一代不如一代,没一个能成大事的!”焙茗心痛地道。
“难道这就是二爷有心教育他们的动因吗?”锄药恍然顿悟地说道。
“应该是!”焙茗点头道,“二爷说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‘治病救人’。”
“哦,我明白了。”锄药脸上突然洋溢着几分喜悦,“原来在二爷眼里,像珍大爷蓉哥儿都是病人,有病当然得治。”
“何止是病?用二爷的话说,他们已经到了癌症晚期呢。”焙茗道。
“既然如此,那我们就不用害怕了。”
“为什么?”焙茗望着锄药。
“想想,你刚才不是说二爷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治病救人吗?既然是治病救人,那不管二爷对付谁,都是在救他们吧?”
“对呀!”
“既然是在救他们,那不是做好事吗?”
“废话!”焙茗白了一眼,“关键是其他有几个人懂得二爷?像珍大爷蓉哥儿琏二爷他们,会觉得二爷在做好事吗?”
“……”锄药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。
焙茗又道:“且不说每个人心中好坏的标准不一,认知与格局不一,即便你是真的在做好事,可天下人就都能理解你吗?就都认为你确实是在做好事吗?”
“嗯。”锄药由衷地点了点头说,“在珍大爷蓉哥儿眼里,怎么也不会认为二爷这是在做好事,是在帮他们治病。”
“是啊!”墨雨也感慨地道,“我们每个人能如数家珍般说出别人身上的‘病’,却没有几个能正视自己身上的‘病’,即便难得认识到,也很难去做出改变。”
“就是这个理儿嘛!”焙茗接过说,“像珍大爷琏二爷,怎会意识到自己有‘病’?又怎会感激二爷帮他们治病?倘若知道了,指不定要怎样对付二爷,你说怕不怕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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